母亲,这是个多么亲切而又陌生的称呼,这恐怕是世界上叫得最多喊得最亮感觉最最温暖的称呼了。对于我来说,多少年来一直这样叫着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味,走南闯北,栉风沐雨,不管多忙多累,我都会牵挂着远方的母亲,担心她和父亲的身体,挂念父母们的一切……
自从父亲离开我们后,突然感觉到母亲在我们生命中是何等的重要,我内心最柔软的深处有一种对母亲深深的依赖和眷顾,想经常和母亲一起吃饭,看着她喜欢喝上一点小酒的满足神情;想与母亲多呆一会,听听她重复一万次的叮咛;想多找点空闲,搀扶着母亲,让她蹒跚的脚步走遍天涯,看一看神州不老的风景;想再做回童年的儿郎,背着母亲亲手缝补的书包,手持纸叠的风车奔跑在上学的路上…….这种感受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慢慢的趋于平淡,相反而愈发强烈!
年少时当我出来读书和后来工作时,随着每一次工作的调动和地点的变迁,父母也是离我越来越远了,那时通讯交通也没有现在这样便捷。就是想常回家看看,那也只能是一种奢侈的想法,是无法梦想成真的。当年陈红的一首《常回家看看》,多少次倾听总是让我泪流满面。当我在远离千里之外的他乡工作时,除非偶尔回去外,联系父母基本上全靠电话了。我知道,父母每天等着接到我们的电话已经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了,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一种期盼,或许更加是一种奢侈,他们除非有急事,否则是不会随便打电话给我们的,他们怕打扰我们的工作,怕我们开车接电话不安全,怕我们忙乱而无暇接听电话,他们想你念你,更加护你,宁愿苦苦地等你来电,甚而是等到抱着电话机睡着了,也不轻易拔打那个烂熟于胸的号码!这就是父母,这就是生我养我的父母!
每一次打通父母的电话时,电话十有九次先是父亲接听的,尽管他看不清来电显示,但是他能在笫一时间里叫出你的名字,他已经熟悉了我们兄弟姐妹打电话回来的时间段了。家里两个地方装了电话机,一个是厨房间,还有就是父母住的房间,因为身体原因父亲几乎都是在床榻上,要下床榻活动得有人帮助扶到轮椅上,更多的是母亲一人拚命地把父亲弄到轮椅上,每一次都让母亲累得要命。父亲一个人躺在房间那种寂寞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我才知道他每天期盼我们的电话为什么是那么热切执著,母亲悄悄地告诉我们,父亲有好多时等不到我们的电话会莫名地冲母亲发火,几天没有一个好脸色给母亲,仿佛母亲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而很有个性的母亲却总是沉默不语,变着法子让父亲开心,她知道久卧病榻已经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多年的父亲心里的烦闷和焦虑,更加知道他不想去打扰我们兄弟姐妹,能扛就扛着的心理,这就是我的母亲!
我母亲其实是个聪慧能干的人,小时候跟着母亲去田间劳动,众多参加劳动的妇女中,我母亲是最漂亮也是最会劳动的一个,挣的工分最多,大家一般有个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都喜欢与我上过私塾的母亲谈论,寻个主见。要不是我父亲当个队长的缘故,按我母亲的能力早已当上个妇女主任什么的了。
记得很小的时候去外婆家,听大人们说外公是当过乡长的,和外婆生育的几个子女都很有出息,听说三舅是抗日战争去参军入伍的,当时是相当于现在的中学文化,聪明能干,最受外公外婆的喜爱,认为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后来牺牲了。不过对三舅牺牲的消息大家说法又不一样,有说是打南京过长江时牺牲的,有说是在电影《红日》原型孟良崮战役中牺牲的,不一而足,我知道三舅扬长庆牺牲准确的消息,还是从2009年家乡区人民政府送给我编著的地方志上知道的,地方志记录了三舅的生平事迹,三舅当时是解放军华野盐东独立团的主力排排长,是在1945年保卫涟水的战斗中牺牲的,这时我才真正弄清楚了三舅的事情。当我打开英烈录那页时我竞难以自制自己的感情,我凭什么也被收录在地方志在外乡贤录中呢?比起三舅来我是多么的微小啊,有何德何能也侪身于庙堂之上?
多病的父亲是痛苦的也是幸运的,长年病痛的折磨父亲忍受了巨大的痛苦,生不如死,苟且偷生,个中滋味谁又能知!幸运的是有我母亲十几年如一日任劳任怨的陪伴,倍加悉心的呵护照料,我们兄弟姐妹们除了经济上的支持外还有长期的关照,父亲的不治之症当初被医院判了活不过三个月,父亲却以惊人的生命力顽强地坚持了十二年,有父亲在身边我们还是像孩子一样有所依靠,有他和母亲永远不忘记嘱托我们走正道做好事的千万次叮咛,我们才不会让他们不多操心而少走弯路,这就是人们经常说的“儿行千里母亲担忧”的真正意蕴吧?不管你现在多大年龄或有多大成就,你在父母眼中就是永远长不大的宝!
母亲是个开朗乐观的人,从来没有见她在困难面前说过个不字,倒是父亲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会挂在脸上,很多时候一家人围在桌子前等他一起吃饭时,他总是不理不睬地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一袋一袋地抽着闷烟,每当这时候,我们兄妹几个总会小心翼翼地前去喊他来吃饭,他不来我们再饥饿也是不敢动筷子的,这都是母亲平时教育我们这样做的。父亲心里的烦恼随着烟雾飘荡而散去了的时候,也是我们最最幸福的时刻,我们终于能吃饭了。那时长年累月吃的是山芋南瓜加杂粮,没有一点油水,但家家这样,人也是很满足的。夏天睡觉怕热是不关门的,拿张苇席朝明间地上一铺,点一盘蚊香,也能安稳地睡到天亮。因为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家家夏天不关门睡觉是常事,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时,逢年过节吃到一点荤腥,可能要消化不良几天呢,家家家中常备的药一是生母生消化药片二就是有点甜的用来驱蛔虫的宝塔糖,没东西吃有时会偷上一二粒当糖吃。
母亲的手很灵巧,我们小时候虽然家里很穷,但是每年春节时,我们都会有新衣服和新鞋子穿,秋季农忙结束后,母亲每天晚上忙完家务安排好我们兄弟姐妹睡觉后,就会坐在如豆的灯光下,为我们纳鞋或缝补衣服,母亲有时会拿手或木尺在我们身上一边比划着,一边喃喃自语道:“又长高了不少…….”,我们在睡梦中隐隐地感觉到母亲抚摸着身上的双手是那么温暖亲切,恐怕这一时刻走得太过快急,更怕打扰了专心的母亲,故意不睁开眼睛与母亲交流,为的就是让母亲温暖的双手多在我们身上停留一会。母亲的手艺十分精巧,从供销社淘回来的廉价碎布和把姐姐们穿不上的衣服拆洗后,拼凑缝制改成我们穿的衣服,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翻新的。母亲做的衣服很有型,我们脚上穿的鞋子也是母亲把家中不能再穿的旧衣服用面糊一层一层地粘合起来,晒干后剪成鞋子底,再一针一线地缝合起来,加上一双鞋帮就做成了一双鞋子,母亲那时会在鞋帮与鞋子交合处用上一圈子白布作为点缀,这个叫松紧口的鞋子很好看,我们大年初一穿上脚是万万小心的,就怕粘上泥巴。别的小伙伴穿的鞋子真的没有我们好看,我们那时是觉得很自豪的。如豆的灯光照亮了我们的前程,却映白了母亲的头发。
母亲是个很能吃苦且十分孝道的人,她除了整天为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忙前忙后,操持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外,还要一天不落地去生产队劳动挣工分,那时,粮食是不够我们这十几张嘴吃的,母亲就动脑筋想法子让我们吃饱,在门前屋后空地上种上南瓜、山芋等菜,自制的酱油加点葱花就着杂粮南瓜饭也是吃得有滋有味。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好像就不太有休息的时间,一晚睡不到几个钟头,不是忙这就是忙那,大忙时每次晚上去生产队加班时,父母分到的一点面条都舍不得在那里吃掉,拖着十分疲惫的身体挨到家后,煮熟了一个个叫醒我们兄弟姐妹吃一口热面。而他们自己却说吃过了。这些都是大姐后来告诉我们才知道的。祖母70多岁时摔伤了腿脚,长年卧床,大小便有时候还失禁,母亲不管是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总是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地服侍着祖母,数十年如一日,祖母没有生过一点褥疮,祖母逢人就说我母亲比她的亲女儿还要孝顺她才得以安享天年的,祖母以近九十岁的高龄安详地离开了我们。
母亲是个很要强且很大气善良的人,母亲在我们从小的时候就经常教育我们不能拿人家的一根一线以及要学会尊重长辈团结别人等等的道理。我们兄弟姐妹打小时候起就从不跟父母去亲戚家出份子随礼等,那时叫“跟路”,好多小伙伴为了去吃吃玩玩,还逃学呢。因为母亲跟我们讲过好多这方面的道理,所以我们兄弟姐妹是从不会去人家噌饭的,直到现在我们也是这样的坚持着这样的观念。母亲从我记事起,生我三弟和小妹时,次日就下地做事 了,笫三天就参加生产队劳动了,生我们的时节基本上都是冬天,母亲洗尿布衣服等全是用冷水,以致落下了病根,现在经常喊膀子筋骨酸痛。母亲在怀上小妹时,考虑到家里子女太多无法哺育的困难,一个人悄悄地跑到十几里外的县城,找到她嫁在城郊边上的妹妹,陪她去做人流手术,父亲得到消息后叫上母亲的哥哥一路追到县城,把准备快要手术的母亲劝了回来。为此,大舅还戏谑说道,生下来就叫舅女吧,意是抢救出来的女孩。母亲生完小六子就是小妹时间不长,去了公社卫生院做了节育手术,我记得是父亲划着小木船来去的,母亲回来就休息了一夜,次日就又去出工了。
母亲很好客,她经常说我们,人家来我们家要把好东西给人家吃,“家人吃了下茅(缸)坑,人家吃了传四方”,虽然那时穷苦,但是喜欢来我们家吃饭的人还真不少,以致我们后来特别不喜欢其中一个经常来噌饭的人过来,但是母亲告诉我们说,人家来了就是客,不要对人家不尊重…….在这样的观念影响下,我们现在在招待人时会点很多的菜,老会浪费掉。母亲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会经常跟我们说要大胆,要出去闯等等,那时,下河游泳上树掏鸟等,父亲是不太放心和赞同的,而母亲总是宽厚地笑着默许我们,包括我15岁那年一个人笫一次独自出远门上南京也是母亲支持才成行的。是母亲让我们闯一闯的思想,才成就了我们兄弟姐妹今日的成功,从我们村子里能闯出来还算过得不错的也就算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了。是母亲让我们在幼小的心灵中播种下了男儿走四方的种子,才会有今日的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境界。母亲对自己是自信的,对别人也是总是那么信任,我刚学上自行车那时,父亲坐在后面是不停地唠叨“骑好了,慢一点”,而母亲却是端坐着欣赏一路上的风景,与你聊天说地,从不喊你提醒你骑慢点,这就是放心,这就是信任。这种基因给予了我很多很多益处。
母亲是个快乐热情的人,父亲在的时候,每年也只是到我们家小住一些时间就要回家,和天下很多父母一样,舍不得拖累儿女增加儿女负担,或者是生活上不太习惯,思念家乡等等,就忙着赶回老家了。母亲从心里还是想多呆些时间在这或长住在此,有我们帮帮她,照应起父亲就不那么累了,也不会在父亲病情加重时那么孤立无援了。母亲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我们家院子里有好多是外地投靠子女而来的外地人,母亲很快就和他们成为了朋友,还串起门来了。而父亲是个稍为内向的人,加之身体不怎么好,又不想拖累我们就催着回老家,所以父亲最后还是在老家去了那边。父母生活在老家,我们整天担心吊胆,担心父亲的病情恶化,担心母亲的劳累过度,父亲2011年光120救护车就拉过好几次,那两年大手术动过二次。家中有个常年生病的人,这种滋味没经历过的人可能没有什么感受,那种感觉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父亲发病一般都是在夜里,我们最怕夜里家里来电话了,到后来一听到电话响声,就有点神经质了。真的,有时会感到生活是那么的不易,好多年来,对于父亲反反复复的病情有时候我特别感觉到是那么无助和无力。想他们,担心他们,他们的消息就是我生活工作心情的晴雨表,他们平稳了,我也开心了,他们生病了,我就整天沉浸在焦虑和不安中。在我的车上,永远有三张光碟是必备的,一张是阎维文的一首《母亲》,另外两张是刘和刚的《儿行千里》和崔京浩的《父亲》,想他们时我会倾心地静听一会,我会一次又一次地泪流满面。虽然是我们动员过多少次让父母跟随我们生活,让我们方便照顾他们,可是执拗的父亲一直也未答应。我知道,他怕拖累了儿女们,他怕百年后我们不方便让他落叶归根......
父亲走后,母亲仿佛换了一个人,整天神情恍惚,摔跤把腿跌坏了,在老家做的手术,出院后我就把她带到了身边,爱人让母亲与她住一个房间便于照顾, 在我们特别是我爱人悉心的照顾下,说来也真是幸运,她快八十的人了动手术二个月后竞然能下地走路了。这一次来是长住,再也不让她回去了。尽管她有时也会嚷嚷着要回老家去住,但是一会儿又忘记了。来了我们家二年多,我们到那里去应酬旅游基本上都带上她,她要吃什么想到那里去,我们尽最大努力去满足她,尽管她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是她的头脑有时却不那么清醒了,回忆往事的时候特别清晰,而对眼前的事情却总是前说后忘。
自从母亲来了我们家后,家中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孩子也与她越来越亲热了,家中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我们大致上什么事都顺着她,唯恐她在这不开心。我现在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母亲每次吃饭总要叫我吃这吃那,有时候还挟菜到我碗中,生怕我吃不饱吃不好一样。我也改变了不少,不敢在外应酬或加班到深夜才回家,有几次我加班到凌晨十二点左右才回家,开门一看母亲还没睡觉,在等我回来……..
母亲现在心里已经把这当成她的家了,她整天想着要腌制咸菜、做豆瓣等给我们吃,有时候还会做上一二道家乡菜给我们吃,浓浓的味道里全是乡音乡韵。母亲现在自己在调整自己,让自己习惯这里的生活和环境,与刚来时的沉默不语判若两人,快乐慢慢地爬满了母亲额头的皱纹。母亲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富有活力,那么用心呵护着我们!
似水流年,母亲好像一棵秋天的老树,曾经青葱的岁月全部书写在凋零四散的落叶上,追寻母亲走过的足迹,每一对脚窝里都深藏着沉甸甸的慈爱和坚强的信念。我试图捡拾起一路上母亲散落的青春碎片,拼凑出一位还是那么健康明朗的母亲,可岁月无情,风霜如刀,母亲稍稍佝偻的背影和蹒跚的脚步越来越显出年轮的苍桑。
很多人写过母亲,有伟人大家,有贩夫走卒,有睿智的老者,还有稚嫩的孩童,可是谁又能用纸笔表达完对母亲所有的挚爱和思念!母亲为我们所做的点滴,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书写,这篇文章也只能永远没有句号。而我写我的母亲,只是因为兑现一个今生的承诺----因为母亲生我养我,因为母亲的慈祥,因为母亲的平凡,因为很多没有理由的理由,我情不自禁地要写我的母亲!
写给母亲的诗歌再长,也抒发不完对母亲的思念和眷顾;描绘母亲的图画再多,也写意不出母亲在我们心中的慈祥和伟大;歌唱母亲的歌词再美,也唱不完对母亲的情感和礼赞!这就是我的母亲!我永远也报答不完的母亲!
(作者简介:袁羽钧,笔名:江南一羽,一羽。著名作家、词作家、经济学家、法律专家,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