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是哪位先生曾写过这样的文字:这个世界有的人是以自己出生的地方为故乡,有的人是以亲族聚居的地方为故乡,而我,则是以父母所在,尤其是母亲所在的地方为故乡。
当时的我,看到这段文字时很不以为然,故乡,你不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吗!父母生活的异乡他城怎能称为故乡呢?蒋大为深情演唱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啊,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曾经牵动了多少离人的心绪,唤起了无数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游子浓浓乡愁……
那时,在外工作的我,一到节日放假或者顺路出差,我总是想尽办法,给自己找一千个理由一万个借口,为的就是能回到故乡去看一看父母和兄弟姐妹们,总是侈望着能与他们在老屋里多待上一阵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听着父母讲述着村里的张长李短的一些新鲜事,这种时候,往往是父亲主讲,母亲在边上时不时地提醒下父亲忘记了的内容,好让父亲把话题继续下去。当然了,聊得最多的还是我们兄弟姐妹的事情……这一刻,我们真正感觉到家是那么的幸福和甜蜜;家是我们疲惫的时候倚靠的大山;家是我们躲避风浪时候停泊的港湾;家是我们身心俱疲的时候疗伤的归巢,与父母在一起的一家人,才是一个完整的家。
每当回到故乡,回到老屋……春天,我们会溜达在长满各色野草的田埂上,采摘着躲藏在雪地里已经一个冬天的野芥菜,回家做成美味的春卷。那种独特的味道现在的大酒店是做不出来的,酒店做的春卷一般是勾不起我视觉的震撼与味蕾的冲动的。而田埂上开着花儿的蒲公英,对我们又是另一番的诱惑,风中摇曳着的白色小花随风飘散,还未开谢的黄花在风中散发出淡淡的忧伤,我们用小刀轻轻地把它从地里挖起,带回家里处理后泡茶、食用。千里之外的我们,带回的不仅仅是故乡的野菜仰或是药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乡思和念想。
夏天,我们回家,会在老屋旁边的小河里掏摸螺丝和小鱼小虾,有时也会掏到不少的螃蟹,特别喜欢采摘立马就可解馋的菱角和茭白,吃上几颗清脆的菱角米,我保证你会神清气爽到一整天,脆脆甜甜的味道中夹带着一丝丝水草的清香,沁人心脾,让你满嘴生津。因为有了小河它的湿润,这个炎烈的季节也会变得清凉起来。故乡的小河,里面有着我们赖以生存的各种生物和植物,如果说是长江黄河滋养了中华民族,那么,村旁的小河它不仅哺养了村庄,还给村民们带来了四季不同的期望,它无怨无悔地奉献着自己,不知疲倦地流过四季,追逐着日月星辰,奔向大海,一路向前。
秋天,故乡满世界地飘着瓜果的香味和丰收的喜悦,父母会很满足地带我们去仓库和谷场看他们的收获,那种喜悦的情绪感染着我们就是踏上归途也在不断地回味。孩子们无拘无束地奔跑在刚刚收获过的田野上,在这天高云淡的季节,他们一边欢快地放飞着风筝,一边在田野上相互追逐着,而风筝却在努力地追赶着故乡的彩云 。我忽然明白,我们在外面的游子不就是像这风筝一样吗?你飞得再高再远,而线的这端会永远拴在故乡村前的柳树上,拴在父母粗糙的双手上,拴在故乡的前世今生里!
我们在冬天回去,大都是到了腊月快过年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就会从四面八方领着孩子一起回到故乡,为的就是能一大家子人能与父母在一起过个团团圆圆的年。到了年三十那可真是热闹非凡,孩子们与乐呵呵的父亲把家前屋后的门上都贴上对联或者福字,就连猪圈那边也会贴上“猪大如牛”的对联。母亲则在厨房里欢快地忙着年夜饭,父母脸上的皱纹里挂满了满足的笑意,红红的灯笼五彩的烟火,幸福的脸庞欢快的笑语,浓郁的酒香地道的土菜,年味里写满了幸福和快乐。
多年前,父母在我们兄弟姐妹因工作或者是婚嫁陆续离开家乡后,选择了还是坚持在老家生活,虽然我们多次坚请年老体弱的他们随我们一起生活好有个照应,可总是被他们以各种借口而拒绝,其实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是“故土难离”。六年前,父亲永远离我们而去了,为方便照顾年迈的母亲,我们把她接到了南京与我们一起生活,与父母分离了这么多年后,如今母亲和我们又在远离故乡的南京朝夕相处在一起了,虽然父亲的离去带给了我们无尽的缅怀和忧伤,但还是难掩一家人欢聚一起,侍奉母亲左右的欢愉。
说来也真的奇怪,父母在老家的时候,我们会时常勾起对家乡的思念,那种刻骨铭心的相思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有时半夜梦醒时分,思乡的滋味真的让人无法自制,钻心入肺。恨不得生出双翼飞到父母身边,飞到故乡,去踩一踩那坚实肥沃的土地,去抱一抱老屋旁边的那颗大榆树,为父母倒上一杯热水,陪着他们聊天说地,帮父亲捶捶那被无情的时光压弯的后背,给母亲揉揉那长年累月忙坏了的双臂……
自从母亲到了南京后,我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主动地去创造各种机会去亲近故乡,而是借着去南方出差或者利用现代交通的便宜,去南京与母亲小聚。过去我虽然在南京生活过几年,但我总感觉到我是这个城市的过客,我的故乡是在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惦念的是守候在故乡的父母,是梦里的故乡!自打母亲来了南京后,而我对南京突然亲近起来了,亲近得连我都几疑身在故乡,这种对故乡情感的背叛,让我久久难以释怀。在我的意识里,生我养我的故乡,没有父母在的故乡,在梦里在心里,现在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行渐远,只剩下那依稀的轮廓,在视线里越发变得模糊起来……这一刻,我才明白,故乡也是会行走的,父母在那,那里就是故乡!南京,你不再是住在我梦里的旧梦金陵,而是承载着我无限亲情的新的故乡,你将与我母亲一起永远定格在我的思念和依恋中。
前阵子去老家调研工作,回到了久别的故乡,我却有点恍惚了,因为工作在次日才开始,还有大半天的空闲时间,这半天的时光如何安排,我很是纠结,去会一会同城的亲友,还是应该去老屋看看?
我不记得,这是母亲去南京生活后,自己笫几次来故乡出差了。除却与兄弟姐妹们去老屋为父亲办过斋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屋,虽然三弟数年前把老屋重建成了别墅,但烙印在我心里的它却还是原先老屋的模样,父母在这个地方住了将近一辈子,这个老屋曾经装满了我们兄弟姐妹的欢声笑语,也承载过父母无数次倚门盼儿归的酸楚。 曾经的老屋,自母亲走后,一把铁锁把我们的过往锁进了记忆的深处,一堵围墙把我们的思念与故乡生生地隔断!
前年老屋也为建设美丽乡村而被征用了,老屋究竟在不在了,我也说不好。但是我知道住在老屋的父母他们不在了,父亲如今孤寂地长眠在故乡的土地上,守望着村庄的白天和黑夜,守候着清明时节雨纷纷。母亲如今生活在另外一个不是故乡却又不得不长住的城市,与这个城市一起经历着春夏秋冬、喜怒哀乐……
老屋,你还在吗?故乡的路你还没变吧?伫立在故乡土地上的我,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像一只离群掉队的孤雁,找不到了曾经的归巢,就像眼前飞舞在空中的芦花,漫无目的,随风飘荡……
故乡啊,虽然我现在站在你的土地上,但是我感觉到你离我是那么的遥远,远得我的念想不管在白天还是黑夜都无法触及;故乡啊,你分明离我又是那么相近,近得我都能听到你的心跳,而我却无力去抓握住你的手臂,让你牵着我再去听一听故乡的风,沐一沐故乡的雨,看一看故乡的云,赏一赏故乡的月。
如今的老屋,双亲已经不住在里面了,我还有回去的理由吗?以前当然不是这样。父母在时,每次回来,不管是风吹雨打,还是白昼黑夜,我都不会担心,父母为我点燃的那盏灯火会一直引领着我前行的步伐,我会背着装满思念的行囊,不论寒暑,不畏风霜,飞快地融入到那个把我养大的村庄,回到我的老屋。
但这一次,我真的恍然不知所措,踌躇良久,决定还是先回老屋看看吧。我在心里,用了老屋这个词,而不是家,因为父母不在了,那里也不能算是家了。
本已熟悉的归途却迷了路,几年不回去,原来回老屋的路改了道,记忆中道路两旁的好多房屋也变了样,原先屋面大多是红瓦或者绿瓦,墙上贴着各色外墙砖,各家房屋有着自己喜欢的建筑风格。而现在映入眼帘的却多是墨瓦白墙的住宅,多了些许徽派建筑的风貌,却少了几分故乡的原汁原味。听一位路人讲,这是美丽乡村建设的资金帮村民改造的,这样整齐统一才更像美丽乡村的样子,至于花了多少钱村民们又是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路走来,梦魂萦绕的故乡,再也寻不到当年的村庄影子了,我不知道古村落还有多少能够保留下来,我们的子孙后代今后只能在书画中去追寻它们的踪迹了,原汁原味的故乡也只能在梦里去回忆和品味了……
一直惦念着的老屋已经被拆除了,满地瓦砾和垃圾,只有还没有被移走的一棵长了二十多年的银杏树,在寒风中挺立着身体,无悔地守望着这荒芜的村庄。记得这是当年三弟家领独生子女证时奖励的子孙树,在父母眼里,远离故乡的儿女们就像这棵银杏树一样给了他们多少期盼和快乐,他们小心地守护着它长大成材。斗转星移,参天的银杏树也早已年复一年地向他们回报着它的果实。而现在,老屋已经不在了,它却依然伫立在寒风中,当年是老屋和村庄庇护了它的童年,如今青年的它却不忍离去,它还想守护着熟悉的庄园。我担心,当春风吹绿它的时候,它会不会也与我一样,在峥嵘的年华远走他乡……
那一刻,我意识到,对于这个我从小在此长大的村庄来说,我不仅仅是生命的过客而且还是被故乡抛弃了的游子。村庄不在了,老屋也不在了,故乡你究竟在哪里?
我现在才明白,没有父母在的房屋叫老屋,老屋如果不在了,故乡的根脉又到哪里去追寻?有父母在的地方才能叫故乡,因为社会的变迁,在故乡的城市,我是客;在故乡的村庄,我也是客。
而惟一不变的是,父母在的地方,即是故乡。
(作者:袁羽钧,笔名:一羽,江南一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