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太阳花

每当酷暑来临的时节，自然界的动植物都无奈地倍受着烈日的煎熬，巴不得悬在头顶上的烈日早一点去往西山，那怕是天空飘过来一片不带雨点的云彩遮掩烈日一会儿也是好的。

而生长在田间地头、山野河滩的马齿苋，却舒畅地张开自己的身体拥抱着那滚烫的太阳，尽情地享受着这大自然所赐予的日光浴，快乐地怒放着那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花朵，一蓬蓬、一蔟蔟，漫山遍野，妆点江山，在烈日烤炙的大地上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她虽不能与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中宰相芍药的富贵妖娆相媲美，但它却彰显出生机勃勃的生命力，让人钦羡不已，感慨万千……

是什么缘故使它在烈日下恣意的绽放着繁星般的花朵，是什么力量让她生生不息遍布四野，是什么原因又是它成为人们现在争相食用的仙草？

记得小时候，每年春夏交替的时候，有时会在饭桌上见到马齿苋，它那酸中带点微甜的味道，其实我们是不太喜爱吃它的，但是过去农村大多也就是靠这类就地取材的野菜就饭，那是没有选择的。为了去除酸味和贮存，那时几乎家家会把它焯水晒干，等到过年时做成“安乐菜”。过去马齿苋更多的是当作喂猪的饲料，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人们保健意识增强了，马齿苋不仅仅是过年才上桌子的小菜，反而成了现在人们健康生活的“新宠”。

马齿苋，以其独特的生长特征和不败的芳华，铨释了生命的真谛，给了我们诸多的生活启示和对生命的拷问。可能是它绽放出的花朵特别阳光旺盛，且又与人们的生活和健康有着深厚的缘分，故而人们亲切地称呼它为“太阳花”、“长命菜”、“五行草”。

说到马齿苋，就不能不提到与江苏省射阳县有关的一则传说：相传在远古的时候，人间有十个太阳。它们每天一个出来，一个落下，轮流着，各不相扰。后来，十个太阳对这种日子过厌了，便不顾人间死活，一起飞上天空，把大地烤焦，禾苗晒枯。

这人间灾难，惊动了天上的神箭手后羿。后羿非常同情人间，于是从天上来到东海边上，拉满弓，搭上箭，瞄准天上的太阳，“嗖嗖”一连九箭，只见天空一团团红光闪亮的东西往下掉，掉进东海，沉到海底去了。接着，后羿想射出第十只箭，谁知天空一下黑了下来，天气逐渐变冷，第十个太阳也找不到了。

相传这个太阳就是躲藏在马齿苋的叶子下面，所以没有被后羿发现，才得以保存了下来。从此以后，太阳就赋予了马齿苋一种特异功能，使它免受太阳直射，这样马齿苋就不怕太阳的曝晒了，以此来报答马齿苋帮助它逃过被射落的恩情。当然这可能是人们根据马齿苋耐高温的生长特点编造的神话，但是马齿苋在夏季时不仅不会被晒死，而且还是生长的旺季，所以两者之间必然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为了纪念后羿泽被苍生的事迹，这个东海边上后羿射日的地方就被人们称为射阳了，也就是如今的江苏省射阳县。据说，射阳这个地方的马齿苋是长得最旺盛的，太阳花也是开得最灿烂的。

马齿苋很久以前就被发现可以用来作食物了，据说，有一年，出现了天灾，百姓们常年忍受饥饿，到处找不到可以吃的食物，而且朝廷赋税严重，官员腐败冷漠，很多百姓都被活活饿死。后来很多人受不了挨饿等死，就出去到田间地头寻找食物。一次偶然的机会，人们发现有一种野草长得十分茂盛，当时人们觉得反正是快要饿死了，也不管是否有毒，就把这种野草挖了回家吃，结果不仅没有被毒死，吃完以后反而精神更好了。于是就有更多人出去寻找马齿苋，将它当作食物用来充饥。

随着这个故事的流传，人们也发现了更多马齿苋的好处和烹饪方法。有的人吃过以后发现自己的毛病神奇般地好了，并将这一消息告诉其他人，这就使得马齿苋逐渐有了“长寿菜”的名号。后来这一名称还被记载在各种医书中。最为神奇的是马齿苋还是“不死神草”，即使将它连根拔起，曝晒数日，你再次栽种还是能够成活的。

据资料记载，马齿苋（学名：Portulacaoleracea L.）别称：马苋，五行草，长命菜，五方草，瓜子菜，麻绳菜，马齿菜，蚂蚱菜。为石竹目、马齿苋科一年生草本，全株无毛。花期5-8月，果期6-9月。全草供药用，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消炎、止渴、利尿作用。种子可明目，能预防癌症，延缓衰老，脂肪酸能抑制人体对胆固酸的吸收，降低血液胆固醇浓度，改善血管壁弹性，对防治心血管疾病很有利。应该说，它浑身是宝，是大自然恩赐给人们的珍贵礼物，现在还没有加以规模开发利用，形成产业链条，只是人们对它的认识还是停留在五六十年代。

六月上旬出差江浙沪一带，因帝都疫情滞留南方，在这样的季节，停步在久违的故乡，无意间在菜市场发现有人出售种植的马齿苋。灿若繁星的太阳花牵引着我的思绪，用故乡设置的密码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我想到了故乡的野生马齿苋，想到了年少时的乡村生活，这些画面不停地在我眼前跳动，无数的生活碎片组成了一幅幅久远的乡村生活场景，不停地回放……

那时无忧无虑少年的我，到了夏天，总是与小伙伴一起下河游泳摸鱼捉虾，上树掏鸟摘果，在田野里一起打猪草，为了快点完成家长布置的任务，我们一般会专挖大棵的诸如马齿苋这样的野草，这样会很快就能盛满草筐，完成任务后就能与小伙伴们尽兴玩耍了，大概那就是我们放暑假时的全部内容了。可能家庭作业也就是一两篇作文和一些非常少的其它作业吧，看看现在的孩子被堆积如山的作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我不知道，孩子们长大了，他们该如何描写他们的童年和少年生活，他们童年的童真和童趣在哪里，他们少年的快乐和自由是什么？

有时候我把马齿苋背回去，妈妈也不会全给猪当饲料，她会把嫩绿的马齿苋洗净后在开水锅里焯一下水，然后放在芦苇编成的席子上爆晒，晒干后吊在竹篮里挂在房梁上，到年三十时拿出来放盆里用水泡发，然后把它捞起来与豆干、肉片等做成“安乐菜”，这就是我们当地腊月三十晚上家家必吃的一道菜。当然了，泡菜的水也是有大用处的，大人们会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安乐安乐”，一边十分虔诚地把它洒在家里的角角落落，这寄托了人们祈祷平安招财纳福的心愿，也许就是人们经常说的“平安就是福”的最朴素的情感寄托吧！

其实六七十年代的农村，还是很贫穷的，大家尽管是粗粮杂食当家，但是平时吃马齿苋的人家并不多，一是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油盐佐料，这都是计划供应的，像马齿苋这样的野草没有佐料那是无法下咽的，因而大家平时是很少吃它的，只是焯水晒干后到过年时才食用。平时会将它作为草药来治些炎症，去湿祛毒。记得邻居五老爷有次双脚肿得好像馒头一样，都不能下地参加劳动了，据说是什么“粪毒”引起的病毒感染，去诊所看了好久也没什么效果，最后还是用马齿苋煎水内服和外敷才痊愈的。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马齿苋帮助了很多生病的人，被人们誉为“长寿菜”。

随着岁月的流逝，少年初长成的我也才慢慢弄明白，人们为什么春节要吃“安乐菜”，除了过年可以有油水佐料好烹饪它和祈祷吉祥平安而外，更多的应该是一种防治积食俗称“年饱症”的科学手段。过去人们长年肚中无油水，逢年过节时才能吃到一些荤腥食物，这样很容易积食上火，那么吃些这样具有药用功能的马齿苋，可以有效地防治“节日病”，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没病没灾就是最大的幸福与快乐，所以人们赋予它为“安乐菜”就不足为奇了。

曾经是农家不太注重的马齿苋，如今风光地爬上了城市人的餐桌。因为它的药用价值，加之现在的烹调技艺做出的独特味道，被人们视为珍馐美味。也颠覆了我们这些从农村走出来的人的传统观点，现在每每咀嚼这酸甜的马齿苋，就像是在咀嚼一段令人怀念的往昔，舌尖的味蕾不断地叩击着记忆的闸门，重复地回放着那年那月那时的画面……

乡村的野菜，几经岁月的洗涤，而今变成了一道城里人备受推崇的时尚健康菜肴，它不但满足了人们对健康的一种本能的美好企求，还带给了人们舌尖上的美味享受，又能够唤起一个人对故乡生活的一段难忘的记忆，这也许就是马齿苋的魅力所在吧!

听老家的亲戚讲，随着城镇化建设的进程，马齿苋生存的空间被不断挤压，现在已经很少再有人去挖野生的马齿苋了，更谈不上加工晒干了。人们现在过年食物丰富，肠胃也是久经考验，百毒不侵了，这道“安乐菜”也已经很少在年夜饭的桌上见到了，它已经随着那个时代一起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了。

因为工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除非工作的忙碌和各种社交活动，我已经不再有太多的时间去专注于故乡狭小的天地了，包括那个给我留下生命记忆的马齿苋。因而许多年，我都没有再尝过野生的马齿苋了。

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是近乡情浓，我想在这流火的六月，再尝一尝故乡野生的马齿苋，重温那一段农村平淡艰苦而又富足的时光，品味下它那与众不同的味道。于是，我给在苏北出差的小弟打了个电话，让他带点故乡的野生马齿苋过来。当小弟把一袋子马齿苋送给我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来仔细端详，没错，淡淡的清香味道和密集而怒放的花朵，椭圆而厚实的叶子，略带紫红而粗大的根茎，证实着这一丛平凡植物的生命力，就是它，记忆中的马齿苋，故乡的“太阳花”。

小弟告诉我说，这是他好不容易请一个农村的朋友专门在田野里挖来的，绝对是野生的马齿苋。

拣选、清洗、焯水、过凉、切碎、加佐料，凭着记忆中好多年前妈妈的做法，终于完成了这道凉拌马齿苋，我和大家一起品尝得有滋有味。虽然口感不是太好，但是拌进了我浓浓的乡思，掺和了我太久太久的记忆，我们不是在品尝马齿苋，我们是在咀嚼着乡愁……

我们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故乡，眼前跳跃出好多年前的情景，家里的老屋还在时，我们兄弟姐妹如果是夏天回去看父母时，总会去田野里挖马齿苋，记得二姐与我最能吃马齿苋，每次二姐和妈妈都要做出半锅马齿苋，我和二姐一人能吃上一大碗，妈妈每当这时候就会怜爱地笑望着我们慎怪说：“你们也太穷惨了，怎么吃这么多啊，也不怕胃酸。”父亲总是宽厚地一笑朝妈妈说，随他们吧，能吃能受，又不是天天吃……

如今，故乡的老屋不在了，原来的田野变成了生态园区，“太阳花”也被迫流浪到了他乡，一如以它坚强的生命力根植在神州大地上，它用一颗颗小太阳为人们妆扮出满世界的风情与明亮。它那种不不卑不亢随遇而安的气质，散发出的是一种纯粹的本色，展示的是一种生存的力量，留给人们的是一种大爱的奉献！

故乡的太阳花，虽然有千山相隔，万水阻挡，风雨困扰，但你还是一直驻扎在我的记忆深处。感谢你，温暖了故乡的世界，照亮了游子的前程。

（作者：袁羽钧，笔名一羽，江南一羽。著名作家、词作家，经济学家、法律专家。）